編者按：
“北有萬里長城，南有千里屯堡?！?/p>
在貴州大地，氣象萬千的屯堡文化，歷經600多年的歲月流轉，依舊光彩照人。600多年來，屯堡文化在貴州扎根、生長和演化，形成了兼具特殊性和唯一性的文化現象，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彰顯傳承守望的家國情懷，見證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歷史進程。
為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文化思想，全面挖掘屯堡文化內涵，展示屯堡文化的特征、影響和時代價值，貴州日報報刊社聚焦“文化中國行”主題宣傳活動，推出“家國六百年·屯堡印跡”大型主題報道，和讀者一起走進歷史深處，領略屯堡文化的獨特魅力。
明初，明朝廷遂行“北守南進”“調北征南”的國家戰(zhàn)略。明太祖朱元璋一紙政令，傅友德、沐英等率30萬大軍揮師南下。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揭開了貴州屯田練兵、建立行省的序幕。
經略貴州以平云南
位于安順市北門外的馬桑坡，是梅氏入黔始祖梅忠隨明朝征南大軍攻克普定（今貴州省安順市）時軍隊扎營的地方，后來成了梅家祖墳塋地。
貴州省作協(xié)主席團委員、安順市作協(xié)主席梅培源，是安順梅氏的第二十一代后人。他介紹說，據《梅氏宗譜》記載，入黔始祖梅忠原籍陜西西安府三原縣，于明官校慰鎮(zhèn)撫司。明洪武二年（1369）即在朱元璋麾下南征北戰(zhàn)。明洪武十四年（1381），梅忠隨“調北征南”的大軍攻克普定（今貴州省安順市），即奉命駐扎于城北馬桑坡，從此落籍黔中。
《梅氏宗譜》。梅培源供圖
明洪武十三年（1380），朱元璋為完成全國一統(tǒng)，先后七次派使勸降盤踞在西南的元梁王未果。次年，朱元璋派大將傅友德、沐英率30萬大軍征南，奪取對西南的統(tǒng)治權。當時，盤踞西南一隅的云南，與金陵（今江蘇省南京市）隔著千山萬水。連綿起伏的山脈逶迤延伸，如同天然的屏障，使明朝軍隊南下的路途極為險峻和不易。
在《邊緣與中心——歷史格局下的屯堡文化研究》一書中，學者吳斌指出，“湖廣地區(qū)在蒙元以后逐漸繁榮，從湖廣經貴州入滇也逐漸成為當時的首選?！币蚨?，作為西南腹地的貴州連接西南數省的通道的地理位置重要性更加凸顯。
明洪武十四年（1381）九月，朱元璋下令兵分兩路，北路由都督郭英、胡海洋、陳桓等率兵五萬，由永寧（今四川省敘永縣）趨烏撒（今貴州省威寧自治縣）；東路由傅友德等親率大軍由辰州（今湖南省沅陵縣）、沅州（今湖南省芷江自治縣）趨貴州普定（今貴州省安順市）、普安（今貴州省盤州市）。
位于畢節(jié)市七星關區(qū)楊家灣鎮(zhèn)七星村的七星關古驛道，為明初大軍經過之地。
地處西南腹地的貴州，在調北征南之初是通道和軍事?lián)c。在平定云南之后，則為控制西南尤其是云南的交通樞紐和戰(zhàn)略要地。明史記載，梁王敗死、云南收復后，為長久控制云南，朱元璋命令整修通往西南各地的驛道，將西南諸省相互連接，貴州在西南地區(qū)的交通樞紐地位逐步展露，并在驛道沿線遍設衛(wèi)所，有重兵駐扎。
素有“滇楚鎖鑰”“湘黔咽喉”之稱的黔東南州鎮(zhèn)遠古城。張加林 攝（貴州圖片庫 發(fā)）
征南戰(zhàn)爭以前，就設置了貴州衛(wèi)、永寧衛(wèi)、黃平所，置時俱隸四川都司。征南期間，設置了平越衛(wèi)、普定衛(wèi)（置時俱隸四川都司）、烏撒衛(wèi)（置時隸云南都司）、貴州都司、畢節(jié)衛(wèi)（置時即隸貴州都司）。征南以后，又廣設衛(wèi)所。經過調整，18衛(wèi)及2直隸守御千戶所隸貴州都司，“東六衛(wèi)”始終隸湖廣都司。
位于黔南州福泉市的福泉城墻，明初為平越衛(wèi)重要軍事設施。
中國明史學會屯堡分會副會長、安順學院博物館館長呂燕平認為，屯堡文化為明代衛(wèi)所軍制下的產物?！懊鞔?00年的歷史進程中，貴州地域的24個衛(wèi)所，作為明王朝在貴州的軍伍系統(tǒng)，建置興廢、治理變遷，軍官選拔、考評、升遷、襲任，軍事訓練、征戰(zhàn)參與，為其常態(tài)?！?/p>
廣置屯田開辟家園
位于安順市西秀區(qū)的鮑家屯后有靠山，前帶流水，側有護山，遠有秀峰，住基寬坦，水口緊鎖。每年春天，成片油菜花盛放，總是會吸引無數游人徜徉其中。
位于安順市西秀區(qū)山水環(huán)抱中的鮑家屯。高智 攝（貴州圖片庫 發(fā)）
鮑氏入黔第二十一代后人鮑安鳳介紹，鮑家屯是鮑氏入黔始祖鮑福寶為屯田駐守開辟的家園?！鄂U氏族譜》記載，安順鮑氏自明初入黔，始祖鮑福寶，原籍徽州府歙縣新安衛(wèi)棠樾村太和舍人，因“調北征南”入黔。為安置家小，擅堪與觀風俗的鮑福寶于黔中得一邑，詢其名曰楊柳灣簸箕凹，遂定居于此。
明初，都司衛(wèi)所建置之后，隨之而來的是屯軍的進駐。明代的衛(wèi)所軍制，以5600名軍人為一衛(wèi)，衛(wèi)下設5個千戶所，千戶所下又設百戶所，一般以百戶所轄軍人為駐軍屯田單位，一邊戍守，一邊耕種，久而久之，就逐漸演變成為了一個個“屯堡”村落。
“九溪是座城，只比安平少三人”的安順屯堡文化區(qū)最大自然村寨——九溪村。安順日報社供圖
“征南”之外，明王朝又發(fā)動“調北填南”，令百姓從人口稠密、土地稀少的地區(qū)“移民就寬鄉(xiāng)”?？缭缴酱ǖ拇笠?guī)模遷徙，為貴州帶來了大量先進生產力與屯守力量。屯堡人出則為兵，入則為民，落地生根，推動貴州開發(fā)。
黔東南州錦屏縣隆里古城。
已故屯堡文化研究專家范增如在《明代貴州衛(wèi)所屯田比較談》一文中指出，明洪武年間所置衛(wèi)所，都在“調北征南”時南、北兩路大軍進軍云南的路線上，亦即湖廣、四川進入云南的孔道上?？梢哉f，貴州廣置衛(wèi)所是征南戰(zhàn)爭的產物和延續(xù)，設置目的不外通道和“控夷”。
屯田的分布，則與衛(wèi)所分布呈密切相關。2021年，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啟動屯堡考古調查，以府州、衛(wèi)所遺存為“干”，以屯堡、墓葬等為“枝”，驛道、碑刻等為“葉”，主次分明地開展考古工作，這是貴州首次從考古的角度，對屯堡及相關遺存展開系統(tǒng)的調查工程。貴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助理館員閔凱介紹，考古隊圍繞“一線路”進行，主要圍繞衛(wèi)所分布展開，目前已完成貴陽市、安順市各區(qū)縣以及錦屏縣、天柱縣、黃平縣、鎮(zhèn)遠縣等地初步實地調查。
手繪明代貴州衛(wèi)所分布示意圖。齊青楊 實習生 高園櫻子 繪
“屯堡村落選址與衛(wèi)所城址的選址有一定相似性，主要考慮水源、地形、平壩三個特征，以便于生活、屯種，一定程度考慮到了防御需求?！遍h凱介紹，屯堡的分布格局受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而表現出不同的特點。在貴陽至安順一帶，屯堡圍繞衛(wèi)所呈片狀密集分布，這得益于該地區(qū)中低山丘陵地帶的河流和平壩較多，非常適合生活和屯種。而在黔東地區(qū)，如鎮(zhèn)遠衛(wèi)等衛(wèi)所，由于地形多為大山和峽谷，屯堡分布相對分散，穿插于周邊州縣，甚至延伸至湖廣地區(qū)。
落地生根開發(fā)貴州
走進安順屯堡村落，一屋一墻，一街一巷，令人仿佛置身于石頭的世界。推門而入，隱藏在外表粗獷的石頭房屋內，卻是精雕細琢的木制雕花窗欞和門廊垂柱，隱約透露出江南的靈秀之氣，是屯堡人垂眸可及的鄉(xiāng)愁。
位于安順市西秀區(qū)的云峰八寨之——本寨。
隨著一幢幢帶有江南印記的屋宇拔地而起，大批來自兩江、中原地區(qū)的將士及眷屬、農民、商賈、工匠，于千里以外的他鄉(xiāng)落地生根，使貴州人口急劇增加。
在貴州大學教授、貴州省“屯堡文化等歷史文化研究推廣”學術委員會副主任李建軍看來，屯堡人在開發(fā)貴州的過程中，也在建構他們生活的世界，不可能將祖籍地文化和生計方式原封不動地移植或復制過來，與生存環(huán)境一致的變異乃是必然的?！岸捅さ奈幕鷳B(tài)、生活方式（江淮地區(qū)農耕技術、手工業(yè)）在當時無疑是最先進的，自然讓屯堡居民油然而生自豪感、優(yōu)越感，并固守自己的文化認同?！?/p>
位于安順市西秀區(qū)的鮑家屯水利工程一景。潘宗義 攝（貴州圖片庫 發(fā)）
作為農耕文明時代先進生產力地區(qū)而來的移民，屯堡人將引以為傲的水利智慧、牛耕技術及豐富的作物品種引入這片土地。被水利專家譽為“黔中小都江堰”的安順鮑家屯古水利工程，黃平縣內崇山峻嶺間層層疊疊的梯田等屯堡人匠心獨運的杰作，于每個四季輪轉守護著“春夏一片蔥綠，秋來十里稻香”，至今仍引人贊嘆。
器物層面的因地制宜，是屯堡人生存繁衍的現實需要。儒家的字字珠璣，則讓沿襲耕讀傳家的屯堡人，于日復一日的戍邊生活中，鋪就向上的階梯的同時，更在心中筑起了一座價值的堡壘，維系著族群的文化認同。明王朝在貴州設有47處儒學，其中，衛(wèi)所是貴州文教的集中地，帶動了貴州科舉的興起。清著名學者莫友芝曾言：“黔自元上而五季皆士官世有，致漢唐郡縣，幾不可尋。英流鮮聞，安問風雅。逮有明開省增學，貢士設科。文獻留詒，乃稍可述?！?/p>
安順文廟。
自此，物質與精神的雙重重構，主導著屯堡人于悠長歲月中，步履從容、生生不息的生活。由此，也帶來村落的聚集和人口的增長，為城市的興建奠定了基礎。
“明代衛(wèi)所設置分布在驛道沿線，除貴州衛(wèi)、貴州前衛(wèi)及個別的衛(wèi)、縣同城外，其大多數衛(wèi)所都是單獨的，當時都不具備城市的條件?！辟F州師范大學歷史系教授張祥光分析，衛(wèi)所設置后，屯堡圍繞衛(wèi)所星羅棋布。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衛(wèi)所變成為一方政治、軍事、經濟中心。到明末清初，在貴州所設的衛(wèi)所幾乎都發(fā)展成為城鎮(zhèn)?！坝纱丝梢?，衛(wèi)所移民對貴州城市的興起和發(fā)展起了積極的作用?！?/p>
“遙望江南三千里，家國情懷六百年?！焙暧^的國家戰(zhàn)略背后，是蕓蕓眾生的人間煙火。600多年間，屯堡人以為國戍邊崇高的自豪感、深沉的家國情懷，以及悠遠的鄉(xiāng)愁，走過一輪又一輪四季更替，直把貴州作故鄉(xiāng)。
